这首歌起于本事,但不止于本事。《聊斋志异》里的“翩翩”讲述了少爷罗子浮人生中的几个阶段。年少时他受人蛊惑沉湎欢场、不日后钱财身体俱已掏空,更染恶疾;正无颜返家、彷徨于生死之间时被一个叫翩翩的女子施救;接续是他在翩翩搭建的如仙幻境里的美好生活,娶妻生子,尽享人世欢娱;末段是他返家之后、妄图再返至翩翩身边时却寻而不得。这是一个关于妖与人、真与幻、沉湎与救赎的故事。而歌曲“翩翩”并不止于对相关故事的演绎,更多了佛家悲悯、道家超脱和一些现代哲学思想,因而格局高远,意味深长。
第一节:
谁不是错过了四下报更的鼓声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总有人偷偷拨弄镜月的指针
罂缶的酒瓶化来绮纨与楼阁
绿芭蕉红樱桃孑然一身的过来人
头两句虚实相对,叙事高妙。“总有人”与“谁不是”是对个体和普世的分别指称,二者对应的都是时间的铺天大网,暗示了无限时间与有限个人之间的对抗。在漫漫长夜里,“总有人”想逃出时间法则之外、调快或拨慢镜月的指针。“镜月”当然是镜花水月,另一时空的虚幻。“总有人”里的“人”可以是俗世的也可以来自他界,代表了个体的冲动或幻梦。而幻梦的对立面或可能的结果是什么呢?“谁不是错过了四下报更的鼓声”!沉湎是更深的错过,而错过才是俗世的恒常。此句既直白又隐喻。百川归海,谁也无法逃过时间的管控。
可世人痴愚啊,总是执迷不悟。于是有什么在等你呢?富贵荣华还是男欢女爱?如果说“罂缶的酒瓶”“绮纨”和“楼阁”是实写、是借代和暗喻、是对俗世人事的象征指称,那么一个“化”字则轻易地将这一切的基石掏空,如此这般,不过幻梦而已。如果不信,请看尝尽“绿芭蕉”“红樱桃”之后仍孑然一身踯躅独行的过来人!此句真是太妙了!“芭蕉夜雨”“雨打芭蕉”“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出处甚多,文化意蕴丰厚,浓重的俗世意味和现实指称。俗世之俗,红尘之尘。沉湎无益,终究独行,孑然一身。宝玉是不是如此?唐明皇是不是如此?李后主呢?李白呢?杜甫呢?纵观历史,谁人能逃过俗世色相的纠缠和宿命的捆绑?浓厚的佛家思想尽显,给整首歌曲定下基调和主旨。
第二节:
未曾走到绝境路彼岸花不开
辛酸只为长安远倒卧在琼台
小心那流射的海市售卖开花杖
辽遥的天河啊纷纷流淌的挽歌郎
邯郸梦啊古今同
荣华易去青山处处英雄冢
因此这样的语境中,“心酸”一词毫无疑问凸显了词作者的佛家悲悯和整个专辑“众生皆苦”的主旨。值得注意的是,这里作者并没有任何教化或劝诫之意,他只是客观地叙述、上帝视角。因而后两句由“小心”所导引出的佛家忧虑也就不难理解,“要小心那海市蜃楼啊,他们只会兜售瞬时的欢娱和幻象。”“开花杖”喻指多向,一如人间烟火、街市霓虹,而“挽歌郎”则与其相对,流落人间之前的天河星子们,他们也有自己的宿命,金星、土星,太白星、文曲星。天河辽遥,流星纷纷,万世轮回,苦难不止。这是上帝视角下更高一个层级的虚与幻。这里不禁想起了《红楼梦》里的女娲补天、顽石下凡,同样的路径指涉。
第三节:
她也曾是越过了银河万里的荒原
他也曾是划破了绚烂流落在人间
唯有那不眠的凭栏与情仇依舍
是云摇是雨散都在同一个摇篮
同样的虚实相对。“他”“她”既特指故事里的罗子浮和翩翩,也可泛指上节里的所有凡夫或星子。“荒原”与“人间”相对,喻指轮转之无定;而所谓“凭栏”或“情仇”不过是轮转与生俱来的情绪和气质表现罢了。前世今生,相逢相离,善缘孽缘,每一段都因果相随。这里已经有很丰富的佛家思想和道禅意味。文学表达上,“荒原”一词本身就极具现代意味,这里更是象征特色明显,而“云摇”“雨散”是对宋之问诗句“云摇雨散各翻飞,海阔天长音信稀”的化用,祸福相依,不过是所谓命运之本来面目。
最后,一唱三叹的副歌部分:
蓝采和啊醉酒当歌
红颜易老转眼桑田泛清波
世间悲苦,何来救赎?此时道家思想再次出场,亦如对话。蓝采和竹篮打水,醉酒当歌,活的是气势和格局。这里“醉酒当歌”,我理解并不是让人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无奈或逃避,而是一种洒脱。道家之无为,全在于心境的豁达。而后一句则是对相传蓝采和诗句和气度的化用:
踏歌蓝采和,世界能几何。
红颜三春树,流年一掷梭。
古人混混去不返,今人纷纷来更多。
朝骑鸾凤到碧落,暮见桑田生白波。
长景明晖在空际,金银宫阙高嵯峨。
世态无定,万物轮转;红颜易老,“朝如青丝暮成雪”(李白),我辈能如何?唯有醉酒当歌,直面洒脱。不禁想起东坡所歌“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同样的慨叹与旷达。如此歌咏,道禅之气,循环往复,发人深省。
2023.8.16 杭州
作者简介:
潘艳慧,文学博士。湖北黄冈浠水人,任教于杭州某高校。喜欢读书写作、旅行和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