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史航被爆性骚扰多名女性,至今已有 5 天。
看完双方举证之后,我辗转反侧到半夜还是爬起来码字。本来到早上刚写完,又刷到受害人之一小默的自杀式控诉长文,困意再一次被怒意赶走,想说的话又多了不少。
4 月底事发时我第一时间关注了,出于媒体的职业道德,我便耐着心等子弹飞。
(资料图)
图源 | 微博 @澎湃新闻现在子弹落地了,但姿态却荒谬出一个新境地。
这位性骚扰嫌疑人史航本史,甚至还 " 大方 " 自曝与受害女性的聊天记录。原博想必你们都看过,我不再赘述,大意为 " 行为有过,但都属自愿。"
高光词汇—— " 不同程度的交往 "。
总之,把不合法的都悄悄用一种亲密关系合法化:她们都被 " 前任 " 了。
图源 | 微博 @鹦鹉史航…… 我是犯了什么罪,要让我感受这扑鼻的爹式自信?
都为《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写过推荐语了,却在性同意的晦涩地带开始扮纯了?
不妥啊史老师,不但不符合你的颜,更不符合你苦心经营的文化人身份呀。
不得不承认,这招确实高。若是含混不清发律师函,以当代网友那双见过太多的眼,大抵等于坐实了性骚扰事实。
倒是这么一招反客为主,评论就立刻变为五五分账了。
只是这招太高,高得有点戳我肺管子了。写了那么多为女性发声的文,我成日地将结构性困境挂在嘴边,但其实大多数事件即便我不去解剖这个结构,大家也能明辨个是非对错——皆因弱者的痛苦来得清晰痛快。
但结构性困境最大的可怕也在于此:不是直观的伤口,而是那些隐痛。
烧烤店暴力男属实可怖,但在对女性造成的伤害中,这大概是最明晰,最能被反雪的一种了。
更惊悚的、普遍的、不易发现的,往往是史航这般。
他的施暴,并不脏手。
只需利用好这个父权制度中设给女性们的种种陷阱。
就能让女孩 " 自愿地 "" 不反抗地 "" 乖乖地 " 上钩。
史航们心知肚明却又集体装蒜的事实是——
在强权涉入的性行为之下,处于绝对弱势的女性,非但 no means no。
往往 yes also means no。
道理说起来并不难理解。
所谓权力,便意味着一种无声的压迫与要求服从。
在不对等的权势关系下,象征反抗的 no,一定是 no。
但象征顺从的 yes,却未必是出于本意的 yes。
想不明白的,代入一下你五一假期的 " 自愿加班 "。
这份主动打卡的 " 自愿 ",是源自老板手握你生存资本的权势,还是源于你内心对工作的热爱。
但事放在打工场好理解。
放在性事上,却开始争议纷纷。
到底,疑问在于 " 工作确实不能丢,但这个亲密行为,不想做自然可以不做。"
换句话说,许多人不理解上位者在性行为的过程中,这个 " 权 " 的威慑力,究竟体现在何处。
尤其犹如史航同这诸位女孩(按小默的说法甚至多达上百个),几位与史有工作联系的,大家还能给出几分理解,但大部分并无直接的利害关系,或萍水相逢,或是史老师主动上网搭线认识的,便让部分人疑惑:
觉得他恶心,直言拒绝便完事了,他一介公众人物,还能没皮脸地杀上你家门不可吗?
也因此,为了解释这份 " 权 " 的威慑,又延伸了另一套受害者有罪的说辞,即 " 若你不愿意还顺从,那必是你本身对他就有什么企图吧。"
这套说辞之常见,从吴某凡案到刘强东案,都有展现。
不过我倒不急着驳斥。
因为单论理,这套说辞并不全然错误。
不少受害女孩在描述经历时,都不同程度地表达过对史航(曾经)的个人崇拜。
WZ 称呼史航为 " 大人物 ",对他邀请入房的行为感到 " 荣幸 "" 被看见了 ",小默也对史航的油腻发言表示 " 受宠若惊 "。
这些强压对史航行为本身不适,以名人光环主动替他洗白,进而责怪自己 " 不逗趣 " 的心思,背后恰是女孩们对史航的需求——
她们想结识这个象征着戏剧权威的著名文人。
她们想借由这个人,与她们所热爱的事物,有更深的芥蒂。
她们也害怕,怕如果撕破脸," 他会先于我发声,在我们共同的大圈子里,轻描淡写两三句,把我塑造成一个脑子不好使的‘文青蜜’ "。
怕由此一来," 那些跟他利益共同,情志共通的大佬们,真的会迅速远离我。"
是,她们有所图,她们不愿被逐出这片圈子。
但就好比爱看脱口秀的想认识李诞,爱看《狂飙》的想与张颂文同桌一样,这份因艺术兴趣而对史航的企图,有什么错吗?
有点辱李诞与张颂文了,但道理是通的。
谁又没点儿对热爱的朝圣心态。
谁又能在事发前知道那个象征热爱的肉身,是人是狗。
她们图的本是这座 " 肉山 " 代表的文学与艺术。
却被临时告知要触及他的这部分,得以 " 性 " 作入场券,且往往来不及转身就被强行 " 收费 " 了。
史航真真足够鸡贼的。
看看他主动摘选的这些受害女性,或是青年导演,或是读书会上的戏剧爱好者。
几乎都具备 " 崇拜他 " 这一属性。
别小觑这 " 崇拜 " 二字。
它一是意味着可望不可及的距离感,二是意味着无比渴求的祈态。
如果把史航比作粪肥,那他寻的目标就是盐碱地中的月季。
不在盐碱地(地位对等),或无需粪肥的旱生植物(对戏剧领域毫无兴趣),缺任一条件,这坨粪都毫无价值(权势瞬间祛魅),只有脏和臭。
可一旦锁定最合适的戏剧信众,他只需出现,便自带神的姿态。
也不急着上手,得先让她们品尝到一丝曾不敢想的甘霖——
是史航,是这个戏剧界知名大拿,这个乌镇戏剧界评委,在同你聊戏剧。
随后便为这份甘霖开出一个谬不可及的价码——
性的交易。
自然,史航不至蠢到直言 " 若想与我保有联系,那就接受我的抚摸。"
这话出口便是坐实了权势威胁,但他的举止又无一不带这份暗示。
对女孩 WZ,他先是回应了女孩本不指望的私信,交流戏剧节思考。随后便邀约女孩前往下榻的酒店,打着 " 聊一聊 " 的幌子,还以 " 书籍 " 做诱饵。
真至房内,便再与戏剧无关——
"WZ 仍然在讨论戏剧或书,她发现对方不接话,像是不感兴趣,反而是没头没脑地说,‘今晚我要探索你身体最柔软的部分。’ "
图源 | 《史航涉嫌性骚扰:沉默多年,她们选择此刻讲述》作者驳静、王海燕类似操作他数次上演,而骚扰过后,网上的聊天他也不屑伪装,开始自以为文气的骚话连篇。
你能如何要求此时的女孩?
瞬间便认清了事实,对久久渴求之物断了念想,再把戏剧与这个曾象征戏剧的肉身摘得清清楚楚?
我们当然希望如此,可希望不该成为要求。
她们也不过七情六欲的血肉之躯。
那份崇敬的惯性,哪是如此容易刹得住车?
事件爆发后,许多人开始评论起史航 " 文化人 " 身份之虚弱空洞,我很能理解这份逮着他软肋使劲攻击的愤懑。
但并不太想跟这个风。
虚弱空洞或许是事实,但那也不过事发后的后见之明。
说多了,反倒显得女孩们的上当显得愚蠢,眼盲。
而事实是,无论他本人多虚弱,那些业内的光环是曾实实在在给他握在手中的。
说是圈子的病态也罢,本人的狡黠也罢,他都有欺瞒世人的本事。
更何况这场骗局假了些文学艺术这种信仰之名。
上了当又一时刹不住车,回不来神,真的太不稀奇了。
林奕含在书中曾如此描述过那位语文老师对热爱文学的房思琪所施的暴行——
图源 |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让她的灵魂欺骗她的身体。"
——这便是史航所行。
他打着戏剧的名义侵入女孩们的灵魂。
逼迫着女孩们忽视身体的本能不适,去为那真相是疮痍的梦想买单。
那些看似有来有往的 " 愿意 ",是被夺了舍的灵魂还在为自己的信仰做最后的辩解罢了。
林奕含至死仍在纠葛 " 一个真正相信中文的人,他怎么可以背叛这个浩浩汤汤已经超过五千年的语境和传统?"。
她并不死于单单侵入的暴行。
她更死于文学信仰的瓦解与被背叛。
而写过该书荐言的史老师,您可别再装一副不知晓的样子,一边感慨 " 走过危机四伏的成长,我们每个人都是青春的幸存者 ",一边以此 " 友军 " 姿态引出生还者,进一步实施屠杀。而他也正好证明了危机四伏的不止在家庭、学校里被父权压迫的青春,还有出来社会后依旧被父权压迫的女性的一生。
这种在人类社会中男性更易获得的性权力,如空气般渗透于各处。
文人之权假借文学名义,而更常见的,是富人假借金钱,官人假借官权。
不同于文青,图财图权而对性交换最终点了头的女孩也不在少数。
看到这,某些男宝别急着抓痛脚说 " 你看!女人果然对我们有所图 " 哈。
此番无辜嘴脸无异于史航回应的 " 我从未利用过所谓的强权地位侵犯任何人 "。
首先,麻烦你们男性统一一下标准,别一会说自己没有占钱权地位的便宜,一会又说女性就是图你们的钱权。
反正我们女性也不怕摆明野心,男性何妨不直接承认自己是既得利益者?
不少非富二代出身的男性认为自己无辜,是凭借自己的人生也是从 level.0 开始辛辛苦苦耕耘过来的底气。
殊不知女性在名为人生的这个游戏里,初始设置却是 level-10 的难度。
通过跟异性建立关系实现跃升,本也是无可厚非的生存选择之一,前提也是你情我愿互相有所图嘛。
前段时间写过的黄阿丽,她也曾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调侃自己曾急于结婚,就是想绑定 " 哈佛商学院 " 老公这颗摇钱树。
为逼婚,甚至恐吓男友 "everyone wants this pussy."
这份所谓 " 慕强 " 心态,多少会出现在女孩的成长道路中。我不觉得担责的该是女性。
因为教导女性借男人实现自我的,可不是女性自己。
是父权社会告诉我们,要做好依附的角色,你依附上的,便等于你自己本身。
生得好不如嫁得好,要当成功男人背后的好女人,家庭是女生最重要的事业,不都在暗示这个理儿?
如此洗脑下,为实现自我而攀附个粗壮的,何错之有?
不要误会,我并非提倡这种行为。
只是说如此行为应该被点醒,却也绝轮不到那些个既得利益男来指责,来打上个 " 捞女 "" 拜金 "" 活该被欺凌 " 的二次羞辱。
" 攀附即拥有 " 本就是父权为物化女性编织的童话,最终无根可依,任人使唤的代价是要我们自己承担的。
如今已离婚的黄阿丽,也付出了代价。
且洗脑之下,人性深处对自我的掌控欲其实从未满足,也必定永远骚动。
结局是一样的,被洗脑后的灵魂欺骗身体,然后一生都在割裂,一生都苦求平静与自洽而不得。
这也是为何,对 " 性同意 " 那掰开揉碎了的探讨,我时常觉得可笑。
在父权制度的不对等下," 性同意 " 某种程度就是个伪命题。
毕竟若女性自幼便不被教育形成一个独立而完整的人格,那在残缺人格之下对上位者表达的 yes 或 no,又能具有什么样的意义呢?
犹如幼儿不具有行为责任的能力,许多女性的人格其实早早便被父权社会锁死在 " 幼态 " 了。
在 " 不可依靠自己,只需伸手讨要的 " 的教育下,所谓 " 我愿意 ",背后或许是生存的考量,是父权崇拜作祟,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展现,是为求稳而委曲求全。
有多少是关于一个独立人格纯粹的性欢愉呢?
图源 | 微博 @黑尾鸥 1988黄阿丽曾说生娃与挣钱最大的好处,便是 " 即使不再随时答应丈夫的性行为要求,也不用担心他会转身离开。"
" 房贷、车贷、孩子,将我们捆绑在一起了。"
听着好笑,但内里却很凄凉。女性的性,一生都带着交易属性。
无论交易的是赤裸的金钱,还是交易一份稳定的亲密关系。
不是说女性不需要性,而是说父权制下,很少女性的性,真的只关于性。
一句 " 我愿意 " 背后,渴求的目的有千百种。
错的不是我们的 " 企图 "。
错的是上位者一面阻断我们自己抵达 " 企图 " 的通道。
一面开辟另一条虚假的通路,并为这条路标上他们想要的价码。
再之后便只需等着。
等着那些女孩自己寻上门来,对着道路尽头的海市蜃楼,说一句:
" 我愿意。"
这也是小默的发声文中最让我共鸣的那句 " 条条大路通史航 " 的本质。
女性怎么走,都躲不开这种结构里自上而下的、早就在那等着你交过路费的 " 路障 "。
结构性的困境已说得够多,结尾再说点实用的吧。
在史航这件事里,我们除了愤怒和表态,还能从中学到点什么?
首先,要意识到一些之前你可能从未没意识到的、或被异性刻意掩盖的真相:
两性关系里不要因为对方做得理直气壮,就怀疑、偏离了自己的准线。
性这事的对错边界,永远是在你觉得不舒服的一刻开始划下的。
无论对方是哪个行业的权威也好,只有你,才是你身体的唯一掌权者。
因而性的规矩,决定权在你。
图源 | 微博 @黑尾鸥 1988再者,哪怕对方不是史航这样的德行,而是换成一个干净整洁的大帅比,刚认识就在你身上乱摸那也是犯罪啊。
意识到不对之后呢,是否当下就发声?
要反抗,但不顾后果、鱼死网破肯定不是最优做法。
你看小默当时被性骚扰的过程,下意识担忧的第一位都不是对面这个当下作恶者,而是未来一辈子都要因此付出的名声代价,她付不起。
图源 | 微博 @黑尾鸥 1988如那部韩剧所说," 敏感点也无妨 ",咱就得留证据,用各种合法手段防御都不为过。
一是不要轻易去到对方私域(注意啊,不是规训女孩子要 " 正经 " 不去别人家,反过来说,随便叫异性来家里的才不是守男德的好男孩呢)
二是电影院之类的公共场所就算黑暗应该也有监控,不好当场发作,但可以事后尝试问影院要证据留存。
对付那些有一万种脱罪手段的脏东西,你确实也得留一万个心眼子。
俗话说,当你打死一只蟑螂,就会引出无数藏在房间里的其他蟑螂。
每有这些新闻出现,底下评论区必定也有不少为施害者脱罪的同类(正好方便我拉黑哈),这次也是如此,叫嚣的来去就两种观点:
一种是 " 这女的,不简单 ",随便给女性打上坏标签盖棺定论的,我都不屑于反驳了。
暴露的,不就他们恨不得女人头脑简单、只无脑听命于男人的自私心态罢了。
他自己就能给自己打肿脸了。
而另一种看起来好像占理的是," 没证据就是你造谣无限 " 的嘚瑟蹦跶。要证据?史航本人就是证据本身。
一个边施害边糊弄工作,另一个边受害边担心前途。
这种肆无忌惮和小心翼翼之间的差距,不就是那个从来看不见道不明锤不到的权力压迫么?
而他还能理直气壮说出 " 我从未违背女性意愿,亦从未利用过所谓的强权地位侵犯任何人 " 这句话也同理,这个否认就是铁证本身。
他太清楚是什么东西在为他的越界背书了。
图源 | 微博 @黑尾鸥 1988还是那句,打破结构性的困境真的很难。
但难不代表忍受,麻木,放弃。
真的佩服和感谢受害者们勇敢站出来,以撕开疮疤的形式,血肉模糊地宣战。
当他们都在集体揣着明白装糊涂时。
我们更要保持清醒的质疑和坚定的反对。
直到拼凑出一个关于女性真相的图景,彻底击碎他们的谎言。
一如小默所言——
" 时间是站在我们这边的。"